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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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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尔干带来的反思-----读《原始分类》和《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读涂尔干的《原始分类》和《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确实在有些方面引起了我对我先前固有观念的一些反思,这些与我所认为的情况不合的部分特别集中在他论及范畴的起源和否证宗教的某些可能起源的那些章节中。
      首先,我想谈谈关于范畴起源这个问题的思想碰撞。由于先前了解了康德哲学的某些思想,并且与基督教哲学的某些思想相契合,我接受了范畴先验论的哲学思考方式。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以空间、时间及十二知性范畴为认知界限,则将整个宇宙万有划分为人类理性能力所及的能够被认识的经验性知识区域和超出先验知性范畴的必然不可知区域,人类理性的有限性这一点是我非常认同的。“先验反思”即是对使经验成为可能的必要条件进行思考,而先验范畴即是对于除去经验的知识,由理性自身而来的分析和认知世界的这个能力的层次。
      在康德看来,先验范畴是导源于“物自体”的,康德把物自体看作是自由意志、灵魂和上帝这些本体性的东西,它们虽然不是认识对象,但却是道德实践的依据。康德把现象和物自体割裂,使认识停留在现象的此岸,把彼岸的本体界留给信仰,突出地表现出调和科学与宗教的性质。
      按照范畴先验论的说法,世界具有一种逻辑面向,它赋予心灵的某种超越经验的力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也即是说,那些因果范畴、时空范畴等等统统导源于人类天生的理念,这种理论不可否认地指向了神秘,是科学分析不可接受的。
      因此,涂尔干试图用他一贯的社会整体实在论的手法改造这种论调,将康德先验论的超验本体指向推向了现实社会本身。他认为,范畴起源于社会,是集体表现的产物,它展现群体的心理状态。而整个《原始分类》和《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都表达了他的所谓“自然与社会同构”思想,他说“社会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的最高表现”,所以,指向社会本身只不过是指向一种现实人类活动之“宇宙”的本体,是指向另一个层次的终极实在。而对这一终极实在的研究,似乎确实可以用观察和科学推理的逻辑构架去分析,然而,在涂尔干的逻辑分析和观察中,我却感到一种应该对其有知却始终保持模糊和神秘的不安,因为涂尔干的逻辑和方法值得商榷的地方很多,对我所接受的康德先验论提出了另一种相异的思维进路,是否走得通还是个问题。
      涂尔干的这两本书,多处违背其“社会学方法的准则”。归结起来有这三点:其一,准则中“必须始终如一地摆脱一切预断,排除自己的情感因素、道德判断、先入为主的观念和世俗成见的干扰,保持价值中立原则”被违反;其二,“必须排除主观因素的干扰,尽量采用具有足够客观性的感性材料,保证研究的客观性和科学性”的原则没有被正确地应用;其三,“社会现象的确切原因应该从那些以往的社会现象中去寻找,而不能从那些个人意识状态中去挖掘”的原则被忽略,相反采取了他所批判的孔德的理论,即“社会生活的主要事实是社会进步,而社会进步又取决于人的心理因素,因为人的心理倾向推动着人类日益发展他们的自然性质”。
      在《原始分类》中,涂尔干和莫斯先验地预断符号分类与社会序列之间有严格的对应关系,为了用事实证据证明他们的预断,他们并不是简单地忽略否定性的例子,而是在确认这些例子的时候,试图通过解释把它们化解掉。这种做法显然带有严重的主观歪曲臆断的不科学性,普理查德总结得好,这叫做“涂尔干障眼法。当一个事实与他的论题相抵牾的时候,他就声称这个案例的性质和意义都发生了变化,它是次级的发展形式,是非典型的;然而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确实发生了那种变化”,很是狡猾。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对泛灵论、自然崇拜或祖先崇拜等等不符合涂尔干预断宗教起源理论的观点都被涂尔干以“后发的、高级形式的”或毫无所指的“原初的体系后来有了变化”为理由化解过去,若有个别现象不合涂尔干的理论模型,则毫无理由地称其“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种反常应该归咎于观察的失误,或者臆造关联主观将其化约和组合,大有将不适当的理论模型强制性地往多元异质性的客观事实上死磨硬套之势 ,故意将逻辑推演的过程裁枝剪脉,按照他自己的意图操控证据的运用,通过主观假定和以偏概全的强盗逻辑架设从事实到理论的虚假桥梁。因而,如果看清了涂尔干的逻辑谬误和方法上的不确当,整个论证体系就濒临崩溃了。
      在这种种扭曲的论证过程与预断假设的关联之下,我愈是对涂尔干的范畴理论感到怀疑。范畴到底是先验的与生俱来的,还是起源于社会的?虽然涂尔干为了他的预设而堆砌出一大堆对我很陌生的人类学事实,但对我而言说服力是不够的。我仍然认为,那种认知能力层次的知性范畴是先验的,分类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分类能力我想它包含了时间、空间等范畴,因为时空、因果等等其实都是某种具体的抽象分类,如果没有天生的分类能力,那么个体何以领会分类并将其运用于社会组织的划分呢?我认为,对于自然界的分类和对于社会组织的分类可以是平行的,而不一定是像涂尔干所言,对于自然界的分类是人类对于社会组织分类的某种映射或观念类比性的转移。涂尔干虽然一点也没有提到内在的分类能力,却承认一种学习分类的内在能力,而这种作为学习对象分类观念是社会从漫长的历史中积累传承下来的,对于个体来说已然是一种社会事实了,然而若追索社会原初状态,假若没有历史传承的观念可供个体学习,那么那种原初的分类观念从何而来呢,来源于社会显然是不成立的,因为社会全体都没有这个观念,无可学习,这真的很类似“第一因”的宇宙论命题,只能指向那个社会之外的“物自体”了。
      涂尔干的人类中心论或社会中心论有如下逻辑勾连:
      人类的集体性起源→蔑视批判的、理性的检验→情感(流动性,分析难以驾驭)→观念标定→概念分类→逻辑分类
      我觉得,最初的观念标定与其说是来源于社会,不如说是一种源于先天的观念标定能力被社会激发产生需要所导致的运用而已。
      同样的,最初的逻辑分类是人们用社会群体所采用的形式以及它们在空间中的确定位置来构想出来的吗?是不是倒果为因了呢?没有空间观念,人们何以体会到社会群体的排列体现了某种空间关系并将其应用于宇宙之前?没有数量的范畴,个体心灵何以认识到一和多并认识到社会各个分支的总体?没有类别的观念,人们何以领会社会群体本身的划分方式?从中导出逻辑分类更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批驳泛灵论、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论述确实很精彩,宗教不起源于人们对自然界的惊异,不起源与对自然界的广博和自身的渺小而生发的卑微感和倾倒感,这是涂尔干的观点,按照文本中的逻辑,站在社会进化论的角度声称其为宗教的起源并不为过,虽然论据部分来自《原始分类》,且多为二手资料,我也没有更多的经验研究去证伪他的理论,只能怀疑他所谓的“原始”是不是最原始的,“图腾信仰”是不是具有彻底普适性的。但我仍然觉得情感上不能太接受,那种卑微感和倾倒感真的是次生的吗?宗教心理学倒是承认,某些动物在面对霞光之时会呈现出欢喜和沉醉,而人在面对霞光时内心产生的静默的美感和那种对霞光的敞迎、仰赏与沉醉似乎也是一种带有神圣情怀的美学体验。神圣化,按说这纯粹是个体心灵体验,是感性的,不是分析逻辑所能驾驭的。但是涂尔干却分析出,人类和自然本身都不具有神圣性。分析原始人类的心理特征确实有一种不可证实性,对神圣感的探讨本身就难以避免主观臆测的成分,只能是韦伯所谓“拟情式体验”,但涂尔干断言神圣性另有来源,也有道理,姑且接受。不过,涂尔干在这里以及论述的最精彩的“图腾本原或曼纳的观念,以及力的观念”等章节中,显然采用了一种类似心理学的解释方式,这是有悖于社会学方法的准则的。但是也能理解,这个领域的探讨显然是客观性研究的禁区,是否可以说涂尔干是在作法自毙?
        如果暂且将其缺陷搁置不论,“图腾本原或曼纳的观念,以及力的观念”等章节关于图腾力、宗教力、道德力、社会力的关联的论述,确实可称之为经典。不是因为它在宗教起源问题上给出了某种答案,而是因为它从宗教力的角度给出了关于社会与个人精神互动的社会学诠释,并且论述的颇为透彻,这似乎也是费孝通《乡土中国》中称西方社会结构为“团体格局”是因其宗教一神论观念这一理论的来源。
        涂尔干称“神圣感”是社会凭借其凌驾于人们之上的那种权力而在人们心中激起的感觉,这可以说是那种“对广袤宇宙自然的倾倒感、沉醉感和敬畏感”的类比说法,但为什么后者被当成是次生的呢?因为涂尔干将对自然的这种感受说成是由于“社会作用的实施方式过于曲折隐蔽,心理机制太过复杂,人受到作用而不知谁起作用”而导致人们对这种力量进行思维形塑并对象化为自然界物质形式表达的结果,所以宗教力既包括道德的也包括自然的,也就是说,社会是自然的高级形式,人类对自然的任何观念都是次生于对社会的感受的。
        虽然涂尔干的这两本书有很多硬伤和值得商榷之处,但他的社会整体中心论思想的应用贯穿始终,对社会学理论的积累是大有裨益的。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Posted: 2008-12-21 15:35 | [楼 主]
袁明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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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读书确实能给人思想的提升
深山老林 闭关修炼
Posted: 2008-12-21 23:17 | 1 楼
桂华
毛主席是太阳  照到哪里那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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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状态不错!!
要把你们那届的都带动起来!!!
Posted: 2008-12-24 13:03 | 2 楼
杜鹏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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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学习,一起加油哈!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Posted: 2008-12-24 22:15 | 3 楼
阳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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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看《原始分类》时也觉得很不可理解,觉得似乎错误的很荒谬,后来看了莫斯的《礼物》《社会学与人类学》之后,我才有了更深的体会,他们其实是想从另一方面揭示社会是如何建构起来的。你的读书状态很好,继续保持,到后来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有志登天天有路,无心为学学无门;志比金坚,心比天高!
Posted: 2008-12-24 22:40 | 4 楼
拼命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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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听你讲那个《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后就特别的受益,你比我们本科中的大多数同学读书状态都好,继续加油!
踏雪留痕!
Posted: 2009-01-05 21:52 | 5 楼
宋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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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作者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始终让我很佩服,但是也确有很多觉得迷惑的地方。不过看了你的这篇贴甚感差距,学习!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Posted: 2011-04-26 18:51 | 6 楼
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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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老的帖子被翻上来了,哈哈。
加油,长江后浪推前浪!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Posted: 2011-05-03 16:08 | 7 楼
陈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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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这篇厉害!!
读书是件幸福的事。。
Posted: 2011-05-03 23:53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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