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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昌金:广东“百千万工程”实施两周年观察
  •  2024-12-24 09:35:02   作者:李昌金   来源:作者赐稿   点击: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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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在全国前列,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广东经济社会发展各项工作一以贯之的要求。广东如何在高质量发展上走在前列、当好示范?广东省委、省政府统筹谋划,作出科学研判,高位推出“百千万工程”-----2022128日,省委十三届二次全会审议通过《中共广东省委关于实施“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促进城乡区域协调发展的决定》,全面实施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简称百千万工程,是广东高质量发展的头号工程

    从这一天开始,推进百千万工程的嘹亮号角响彻南粤大地,并理所当然成为广东全省各级政府和各行各业共同关注和参与的中心工作。对于广东全省各地落实百千万工程的进展情况及取得的成效,广东省内主流媒体进行了大量报道,几乎每天都可以从各种媒体看到这方面的报道,“千万工程”成为一个高频热词。如今,“百千万工程”实施已满两年,这个以头号力度抓的头号工程效果如何?实施过程中存在哪些问题?

    我与广东的缘分

    我与广东缘分很深,自2018年进入广东一家半官半民的农村研究机构工作,一直断断续续在广东做服务三农的工作,最近的一年更是应聘进入广东三农决策和服务机构工作。而这一年正是广东“百千万工程”如火如荼进行时,笔者每天听的、写的、做的……都离不开“百千万工程”。因此,在广东“百千万工程”实施满两周年之际,总想为广东这项力度空前的工作写点什么,告诉人们一些主流媒体不便说的东西,也提醒广东决策者关注这项工作在实践存在的一些问题。适逢笔者不久前从广东所效力的单位离职,在家花有点时间做了一些分析和梳理,于是便有了这篇拙文,以期抛砖引玉。

    写这篇拙文也是希望为广东发展再所尽一份心、出一份力。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服务广东的这些年,笔者为广东三农事业做出的努力和贡献天地可鉴!完成本职工作任务且不说,本职工作之外的四五篇调研报告对广东三农工作所起到的作用有目共睹,尤其是6年前的《广东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中的问题与政策建议》和今年4月的《关于广东破解乡村振兴“用地难”问题的调研报告》(2024510日,该文通过《广东省情内参》专送版总第331期,呈送给广东省四大班子领导及相关部门,省委主要领导及两位常委在内参上作了批示)。前一篇公开信息显示,广东省多个市县党政主要领导通过多种形式明确表示,要将此报告作为当地干部的学习材料。如20191015日《南方日报》的一篇报道,该报道中有这样一段话:三水区召开乡村振兴示范片区建设现场推进会。三水区党政机关、各镇街相关干部实地调研了南、中、北三大片区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情况。三农专家李昌金调研广东乡村振兴的报告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在考察路上和会议上,黄福洪再三强调了李昌金一文之于三水的参考意义……

    这次离开广东今后还会不会再回广东?我与广东的缘分是不是到此为止?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你只管努力,上天自有安排……

    成绩斐然  问题不少

    经过两年的努力,百千万工程已经取得了很大成绩,这点是毋庸置疑质疑的。从笔者下乡调研和问卷调查看,总体上,基层干部群众对“百千万工程”的评价是正面和积极的,他们认为这一工程为基层社区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改变,一些地方乡村产业发展成效明显、亮点突出,农民群众得到可感可及的实惠,其中最直接的感受是社区人居环境明显改善。不过,在肯定成绩的同时,一些基层干部群众也反映了百千万工程在实施过程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如表面功夫大于实质效果,投资回报远低于预期,农民群众得到的实惠与他们的期望还存在较大的差距等。

    本着“成绩不讲跑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以及“问题导向型思维”,为推动广东“百千万工程”走深走实,我主要梳理了百千万工程在实施过程存在的一些问题,并力求把这些基层的意见原汁原味地反映出来。

    (一)认识不深、理解不透、思路不清、主动性不强。一些村社区的干部并不了解百千万工程的具体内涵,各种工作都是上级政府安排下来的,下面只是被动执行。对集体经济如何振兴、镇村规划如何提升、基层治理如何创新、村容村貌如何提升等,这一系列问题连上面作出具体部署的政府干部都搞不清楚,却要求基层村社区干部拿出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

    (二)“百千万工程”是一个框,什么都往里面装。广东“百千万工程”是学习借鉴浙江“千万工程”经验的成果,但两者的内涵却有很大的差别。浙江的“千万工程”是指“千村示范、万村整治”,是以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小切口推动乡村全面发展;而广东的“百千万工程”是“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其内涵更宽泛、更丰富。“高质量”本身就是一个多维度的概念,虽然官方有详细解读,但在实践中并不容易把握,更难做到“有的放矢”。这就让一些基层干部产生了“百千万工程”是一个框,什么都往里面装的感觉。因为“什么都是,所以什么都不是。”

    (三)要素保障短板凸显,乡村发展受到制约。乡村建设用地的潜力挖掘不充分,“点状供地”等政策落实有待加强,土地资源的盘活和高效利用存在一定困难,比如地类调整、刚需建房加层等;涉农资金统筹整合改革仍需深化,部分地区存在资金短缺问题,且资金使用效率和效益有待提高,社会资本参与度也不够高;部分项目存在前期规划不科学、可行性研究不充分、项目实施过程中监督管理不到位等问题,导致项目进度滞后、质量不高,甚至出现一些违规违纪行为等。

    (四)“强力推进”是一把“双刃剑”。为加强领导、统一指挥、协调各方面力量,强力推进“百千万工程”落地见效,广东各级都成立了“百千万工程”指挥部。但“强力推进”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正面作用也有负面影响,过于刚性的安排不利于工作推进,也解决不好实际问题。基层的同志说,过去如果上面的政策不太符合实际,下面应付一下,拖一拖,压一压,以形式主义迎检应付上面的督查,大概也能蒙混过关,最后上下都好过,但现在不行,“百千万工程”政治性太强,追责严厉,不管下面条件具不具备,都必须干出成绩拿出亮点。如此,有些地方就难免搞一些华而不实甚至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结果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五)以解决不平衡为目的,结果却导致新的不平衡。“百千万工程”确定了首批典型县镇村,共有22个县、110个镇、1062个村入选。为了快速见效,入选典型县镇村的多是条件比较好的,而各种政府资源都向典型村倾斜,反而忽略了中间和落后的村社区,结果造成新的不平衡,也让那些较少得到政策“阳光雨露”呵护的中间和落后村社区的干部群众心里不平衡。

    (六)政策执行走样,脱离农村实际。一些地方没有充分考虑不同地区、不同产业的实际情况,分类指导、精准施策。一些政策在落后地区很难实施,例如赤膊房整治,一味强调农房外观,做“面子”工程,动不动就限期整治,忽视实际情况。还有发展农村集体经济,一味向下压任务,但每个村社的经济、历史、社会结构等情况不一样,忽略这些差异一概而论,必然导致政策和措施的实施效果不佳。

    (七)基层工作量猛增,干部不堪重负。“被这个‘百千万’搞死了,没休息过”。这是江阳市一村书记在微信里发给我的原话。调研中不少村干部反映现在典型村干部负担很重,主要是现在到典型村指导调研、学习交流的人太多,还有开不完的各种会议,有村书记说,每天都在接待、每天都在开会。还有,不少上面各方面领导和专家到农村指导工作,但他们传授的东西大多“纸上谈兵”“不接地气”,对乡村发展没有实际指导意义等。

    一个设计师眼中的“百千万工程”

    对于“百千万工程”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一线实际工作者最有发言权。广州某空间设计事务所某设计师,长年为广东各地农村做规划设计,经常与基层干部打交道,因此了解了许多“百千万工程”实施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出于作为乡建知识分子的责任和良知,他有感而发写了两篇短文,反映广东基层在落实“百千万工程”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以及他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我和他是网友,因为共同的兴趣和信任,他将这两篇短文分享给了我。我认为,他这两篇短文虽是他个人所见所思,但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鉴于此,我把经过修改完善后的这位设计师的两篇短文贴于此(前一篇写于去年12月,后一篇写于今年8月)。

    广东“百千万工程”怪象之一:急急如律令

    近日,频繁接到关于“百千万工程”的规划设计咨询,都是万分火急,看到各种现象,不免忧虑。

    1、一个高水准的乡村建设规划,需要几个月调研、论证,现在不少地方动不动就一两星期要拿成果。各级领导似乎一下子都把日常工作所应遵循的最基本逻辑抛到脑后,都是快快快!很多乡村干部日常是以基层治理为主的,本来就缺乏谋划、规划思维,要一瞬间与技术单位进行深入互动,谈何容易!

    2、专项债的钱要尽快花掉,所以很多项目没有策划、规划,直接进入工程设计,那就用最简单的市政工程的做法,不管功能用途,只要不违法违规,把钱花掉,就是最大的政绩。

    3、按常理,规划设计服务阶段完成才能进入工程施工阶段,但现在有些地方不用规划设计,先施工然后根据施工补施工图。还有,现在基层政府没钱,规划设计服务费往往需要等完成工程招投标,才能从上级拨付项目款中支付一部分,有的项目完成也不付清规划设计服务费。

    4、工程设计单位成为乡村规划设计的主流团队。乡村规划设计是一个复杂且系统性很强的工作,而工程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很多工程设计师,根本不懂乡村,甚至大多数没有认真进行调研,就给乡村做规划设计,这样的规划设计根本没用,如此导致大量浪费。

    5、乡村振兴不是单纯的工程,但现在绝大多数的资金都投到工程上,假如能从其中拿出哪怕是百分之十的资金来做招商启动资金,吸引投资者来村里发展新产业新业态,那资金使用的效果完全不一样。但现在的政府领导都热衷于做工程,而且动辄投资一两千万,对于改变一下资金用途,把一部分资金用作“创业启动资金”,以此盘活乡村资源,发展乡村产业的事没有兴趣。

    6、到处都是台账审查,很多干部一天到晚就是做台账,应付上级检查,累得跟狗一样,这些干部很多都是素质较高的大学生,做这样的工作,他们哪里会有获得感和成就感?还有,现在流行“留痕”,我近期在各地调研,老有人拍照,但大家只在乎“留痕”,至以我干了什么、干得好不好没人关心。

    7、应付式调研考察。我曾经参加过一次调研活动,参加调研估计有十几个厅级几十个处级,但实际就是两三个主要领导在跟乡村书记交流,其他人只是跟在后面,排着好长的队伍,根本不认真听讲解,听当地发展思路,就是晃来晃去走一圈。而这些人回去是要做决策的,是要给基层下达任务的领导哦!还有,为了一次领导调研考察,之前还要做很多很多的“预调研”,花费基层大量精力。

    8、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不动就粉刷,动不动就彩绘,动不动就“穿衣戴帽”,将乡村打扮得艳俗无比。不少地方的乡村风貌,就是被这一波乡村振兴给毁掉的,几百年的老寨墙,被补上水泥或上白漆。

    9、现在好像一把手都是万能的,很多乡村项目的策划和实施都需要专业部门、专业人员参加集体决策,但现在都是外行指导内行,甚至一把手包打天下,这样怎么可能做成好项目?

    零零散散,不成体系,记录一些个人感受和思考。“百千万工程”决策很对,广东特别需要城乡协调发展,但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急急如律令,到时候一锅粥,关键是浪费钱财。

    广东“百千万工程”之怪象二:乡村为谁而建?

    1、提起“百千万工程”中的村庄改造,各级领导和规划设计单位普遍都将眼光投在老寨,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有情怀有格局。不是“记得住乡愁”不重要,但提升现实居民集聚地生活条件,才是真正的“民生工程”。老寨活回来,那是锦上添花的事,而不是刚需。

    2、关于“百千万工程”的实施,多数地方动不动就民宿、集市、乡村图书馆甚至乡村美术馆,都是游客眼中的理想乡村图景,而不是生活在当地的原住民所需。现实情况是,不是每个村都适合发展文旅产业。满足当地农民群众的实际需求,才是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甚至我们多建一个老人麻将馆,都能帮助锻炼老人脑力、减缓痴呆,兴许还可能因为老有所乐而减少婆媳矛盾……

    3、“百千万工程”真的就是在做“工程”,经济如此低迷,花几千万上亿搞“工程”不眨眼,上面来的钱绝大多数都投在“工程”上,但这些“工程”有多大作用呢?但凡能提出拿个小头做新产业、新业态、新服务的培育也更有效果,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基层干部不懂这样做,而是上面有规定不能这样做,基层每个人工作都如履薄冰,生怕出错,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免责”,明哲保身。

    4、“百千万工程”美丽圩镇“七个一”建设,要做美丽圩镇客厅,多数地方办成“百千万工程”成就展。不是这种成就展不重要,而是圩镇客厅应以原住民享用为主,并不是专为外来游客准备的,这是常识。

    5、“百千万工程”美丽圩镇“七个一”建设,要建“美丽河道”,那就修栈道或者修水坝,反正就是得水满的河流、能走栈道的河流,这就是决策者眼中的生态美学。

    6、“百千万工程”美丽圩镇“七个一”建设,要建“主街”,主街得有慢行道和绿化带,部分地方不得不将本来就狭窄的道路,断面切成慢行道、车行道、绿化道,这样很多住户门口无法停车,也无法摆摊,商业主街就这样搞没了。

    7、“百千万工程”美丽圩镇“七个一”建设,要建“农贸市场”,其中按照创文要求,“三鸟(鸡鸭鹅)”养殖、宰杀、摆放必须三分离,但问题来了,农村老百姓,已经习惯了挑活的“三鸟”现场宰杀。如此,现在大家只能吃批量宰杀好的“三鸟”。

    ......

    8、浙江的城乡协调发展,有人文基础,也是几十年久久为功、水到渠成,而且是在20多年前就开始了。现在地方负债严重,甚至有一些乡镇食堂断了伙食,基层干部为了完成任务,无奈连哄带骗让第三方开足马力往前跑……

    9、评比考核层层加码,台账甄别花样百出,甚至乡镇干部得去乡村清洗厕所、砍除杂草。也不是说领导不能劳动,而是说这样做太缺乏内驱力了,浪费时间精力,影响领导干部主要职责。另一个问题是,乡村有杂草、有废墟那才是乡村、才有乡愁……

    10、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宣传口号都得两句话,四个字四个字,最好对仗,看起来很有文化,最好再加上“大美”“和美”之类的关键词。logo设计,恨不得“八景”全部体现,或者为了保证有依据,那就参考广东旅游的logo,地名用彩色书法拼音,加一些太阳、海滩之类的地方风景特色……

    “百千万工程”的底层逻辑是解决广东城乡发展不协调、珠三角与粤东西北发展不平衡问题,但就像“皇帝的新衣”的故事,每个人都是利益相关者,要么讳莫如深,要么“假高潮”。通过重重“表演”、重重“包装”的“百千万工程”,高层的决策者可能就被“假高潮”给误导,而基层“事不关己”“逢场作戏”可能会在乡村社会中留下长期的负面影响,有的可能为日后乡村发展埋下隐患……

  • 责任编辑:duj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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