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农忙时，当城市小资抱怨焚烧秸秆带来乌烟瘴气，指责政府无所作为时，他们恐怕没有想到，每年这个时节也是基层乡镇政府最头疼的时候，他们既要对上交差，禁烧工作做不好，不仅辛苦得来的先进没有了，还面临处罚；同时，这些乡镇干部还要深入一线，在田间地头指导农民工作和各种纠纷，经常两头不讨好。本文为一位副镇长在三夏禁烧工作期间写下的真实感受，也许对我们理解基层工作更有帮助。】

5月21日星期二 小满小雨

今日小满。农谚说“小满小满，麦粒渐满”，“麦到小满日夜黄”，“大麦不过小满，小麦不过芒种”。该是准备麦收的时候了。

中午，赶回县城见到在局委之间协调工作的镇委书记，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与书记一起参加全省三夏工作电视电话会。本来是书记镇长参加的会议，因为镇长外出招商没回，我这个主抓农业的副镇长就越俎代庖客串一回镇长了。

想想省里也真会选时间。今日小满，在这个农时，召开全省三夏工作会议，那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难得的是，他们竟然牺牲了星期天的休息时间来开会，这倒是少有！反正我们农村干部也没有什么节假日，哪天开会对我们来说都一样。能回到县里开会，正好等于短时放假休息，挺好！

当乡镇干部近20年，作为分管农村工作的副职也好几年了，但是，全省的三夏工作会议一直开到乡镇一级还不多见。毫无疑问，这是“领导重视”的意思。

对于基层干部来讲，三夏禁烧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副职替会，早来惹眼，晚到刺眼。我到达会议室2：50，不早不晚。长条圆的会议桌上摆了一圈位签，那是县领导和乡镇书记们的坐席。我直奔会议室里侧领导座席背后稍偏地方坐下，相邻的是老朋友环保局×副局长。这个座位在会议室不显眼，却可以将整个会议室尽收眼底；同时还可以跟×副局长聊聊，因为他是三夏秸秆禁烧督察小组的组长之一。

这时，会议室嘈嘈杂杂，充满了相互打招呼开玩笑的欢声笑语。我一边习惯性地把手机调到震动状态，一边与几个熟人寒暄。就有一个打趣：“咋，升老一啦？”“靠，替会，假冒假冒。”刚刚和×副局长说了一句：“老兄，最近也不见你下去去指导工作啊？”会议室忽然安静下来，抬头只见会议室服务员站在门外，双手高举起帘子，书记县长副书记副县长鱼贯而入。大家都打开笔记本，等待会议开始。

先是副省长讲，然后是副书记讲。副书记特别提到省委书记很重视这次会议，说这几年下边对三夏工作有忽视倾向，所以要开个会以示重视；省长本要亲自到会讲话的，只是临时接到通知到北京开会了－－呵呵，这个说辞倒是俺这个副镇长在镇里召集那些支书村主任开会时常用的东西，看来，不论大官小官，身为副职都会拉大旗作虎皮啊－－总之这个会议是重要的。

会议其实了无新意，无非安排部署夏收、夏种、夏管工作，强调思想重视、任务落实、时间抓紧、措施保证，打一场丰产丰收漂亮仗，为推动全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开好局、起好步奠定基础云云。关于防火禁烧，只是领导所说的大问题中的小问题里的一个小点而已。呵呵，层次不同，关注点不一样。

接下来是市里开会，强调省领导的讲话重要，重申一些要点，再强调几个方面等等。然后通报表彰去年秋季秸秆禁烧先进单位，本县也是其中之一。其实在座的都是心知肚明，不是没烧，而是烧得少，烧了没被市级督察发现，即便被发现也被我们摆平而已。接着是对去年秋季发生秸秆焚烧的几个市县区分别处以财政罚款数万元不等，要求市财政局即日起三天内划拨到位，倒是省了上台交纳罚款的程序，不丢面子！

然后是县里开会，强调重申之外，讲的具体多了。重点已经由三夏生产转到防火禁烧。几个领导声色俱厉：对我们县乡两级来说，三夏工作的中心环节就是禁烧，要求下死力气坚决保住来之不易的禁烧先进单位荣誉；这项工作不存在奖励不出事的先进，但坚决处理出了事的落后；这几年行之有效的各项政策和措施都不变，包括属地管理不变，党政一把手负总责不变，一票否决不变，经济处罚和责任追究双处理不变等等；但是，今年哪里烧了第一把火，要加倍处罚，从重处理。最后，书记说，鉴于近期已经开会很多，单独的三夏禁烧工作动员大会就不再开了，以便腾出时间抓落实。不过，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就这个事儿，肯定这一个会议到不底，走着瞧吧。

会议结束已近7点。

5月22日 星期三 多云

上午党政联席会议，除其他议题外，三夏禁烧是一个重点。不过也没有费什么功夫，明确由我具体负责主抓这项工作，参照过去的做法，抓紧制定方案，排兵布阵，三天准备时间，计划本周四召开全镇三级干部大会，安排农业农村各项工作，重点是防火禁烧工作。

会后，大概列了一下，我叫来党政办主任和农业服务中心主任，交代他们准备以下材料和事项：

1. 三夏工作意见，重点突出夏收，夏种提出指导意见即可，夏征就不说了，可以捎带点点夏管。

2. 防汛抗旱工作方案。

3. 夏季禁烧工作方案，内容包括指导思想，目标任务，工作措施，具体要求四个部分。其中目标任务毫无疑问是“不烧一把火，不见一股烟”；工作措施包括宣传发动，明确责任，严防死守，重点打击，严密督察，后勤保障等；具体要求包括思想认识，工作落实，严肃纪律，严格奖惩等。

4. 夏季禁烧工作奖惩方案，突出重奖重罚。

5. 拟定禁烧宣传标语口号。

6. 抽调全镇各部门干部和工作人员，不论身份岗位，不管是否已经分流，只要现在在岗，一律统一调配，除留必要的值班人员外，都要服从中心工作，全部分包到24个村里。

7. 拟定镇长与各村签订的三夏，禁烧，防汛抗旱责任书。

8. 以镇政府名义拟定禁烧通告，定稿后放大印制500份。

9. 拟定禁烧明白纸，定稿后印制10000份。

10. 给书记或镇长准备一个动员讲话提纲，备用。

11. 通知××村，××村，××村，电管所，派出所，教育办准备大会发言稿，并提前审查。

12. 找广播站灌制30盒禁烧录音带。

13. 从部门和机关调4辆面包车，装备成禁烧宣传车。

14. 会务准备。

我摸出四包烟扔给俩人，说：“弹药不够找我，加班我请烩面，活干漂亮了我这里还有几瓶二锅头。怎么样？”两人领命而去。

5月23日 星期四 小雨转中雨

难得这场雨，小麦丰收更有把握。

不下村了，趁雨在办公室修改会议材料。

近中午时，党政办主任进来讨论抽调人员的事，说是征求几个部门意见后，抽不动，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计划生育服务中心说正在准备半年检查，人一抽一个月，到六月底了，上半年检查全完蛋了；土地所说正在搞垂直管理改革，人心惶惶，哪还有心参与镇里的中心工作；村镇建设中心说迎接卫生县城复查工作也需要人。维稳综治信访的人不能多抽。这样扒拉来扒拉去目前只凑够50人上下。一个村能分俩。

去年乡镇机构改革，全镇核定行政和事业全供编制78名，实际须要分流40多人。当时说得挺紧，年底必须到位。可是后来，据说是按照确保稳定的原则，分流的工作实际上不了了之。除了自愿提前退休和离岗的以外，多数人还在原部门晃荡，也并没有停发工资－－虽然只是一个月四五百元到六七百元不等的裸体工资。乡镇机构设置全省统一为“三办四中心一所”，即党政办公室、社会事务办公室、经济发展办公室和农业服务中心、文化服务中心、村镇建设发展中心、计划生育技术服务中心、劳动保障所。另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计划生育办公室两个牌子。但是，新牌子虽然挂上了，工作运行却和原来没有多大变化。一个原因是乡镇自己工作方便和工作习惯的问题，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对外特别是对上边各部门不衔接的问题。尽管这样，好像“机构改革运动”一结束，也就没人再提起过这事！

说实话，机构改革之后，部门人手并不宽裕，有时的确闲一点，但在有中心工作的时候，往往一个人得当几个人来用。各部门找借口不叫抽调自己人员，也不能说完全无理。更何况，乡镇干部谁不知道三夏禁烧脱层皮！所以，从部门抽人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不但得罪抽调干部，而且得罪相关班子成员。党政办主任太清楚这里的蹊跷了，他肯定不愿意把这个矛盾揽给自己。作为副镇长，我也毫无办法，这事只能找老一协调。

到书记办公室一说，他也挠头：这几个部门说的的确都不错，工作都拖不得。而后大发感慨：咱乡镇是发工资时总嫌人多，干活时总嫌人少。幸亏机构改革分流还没到位，不然上哪找人去！最后，亲自从部门划定人选，说：“兼顾一下，少抽几个吧。每村三人！禁烧督察由党政办负责，我，镇长，咱三个亲自抓！”

禁烧工作年年宣传，但似乎成效总是不大（资料图）

5月25日 星期六 晴

原定今天的全镇三夏工作动员大会因为县里有会而推迟。

跑了四个村，了解小麦成熟度和收打机械准备情况。

丰产方籽粒饱满，千粒重应不会低于去年。旱地普遍认为也比常年要好些。

西部北部接近成熟，预计月底开镰。中部稍晚几天。

只要收打期间无甚意外，丰收已成定局。天气预报也很乐观。

今年新增农机不少，与农机补贴有关。

全镇自有机械100台左右，，已联系外地机械20台，基本够用。

在××村，与一位新买了收割机的农民聊天，问他农机补贴情况。谁知不说补贴还好，一说得了大便宜的他竟然大骂起来。原来，按政策本可以得到4000元左右补贴的，实际享受连一半都不到。一是必须到农机部门指定的地方购买指定厂家的指定机械，否则不予补贴，而指定的要比市场同类产品贵500元甚至更多。二是找农机部门办理手续受刁难，需要意思意思。三是说不清楚的这费那费东扣西扣。

问他为什么不去举报，他说：举报？不要哄瞎子跳井了！当官的订的政策当官的执行，能成不能成也就是哄哄你们自己，老百姓其实非常清醒。买回了农机，以后就得看他们的脸色才得吃饭，谁敢跟他们过不去？最终吃亏的不会是他们。我不会举报，别人也不会去举报，他们也相信没有人会去举报，所以这些违背政策的勾当也就畅行无阻了，甚至人人视之为正常。而那些大官们大肆宣扬的什么什么惠农政策多么多么好，怎么怎么透明，如果下边执行走样农民可以怎么怎么举报投诉，好像这么以来真的不会再有什么猫腻了，我们农民真的可以百分之百的得到实惠了。说心里话，光听听也真的很感动，可能大官们也会为自己的政策这么好这么周密而感到放心。可是，实际上一来真的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现实决不是广播报纸和书本。那些东西，大官相信，你们相信，我们可不会相信！……

由他这些明明白白的话，想到很多。

为什么好政策会走样？政策初衷与结果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关系？农民的视角与上面的视角为什么截然相反？这种现象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

联想到了所谓“潜规则”。

现实社会中的许多事情，何尝不都是如此！

5月26日 星期日 晴

上午把会议准备情况向书记镇长做了汇报，基本满意。镇长提出突出禁烧主题，其它事项只发文件，不再单独讲话，主要领导讲话时点到即可，书记同意。

还有一件小事没有惊动两位主要领导。

禁烧通告要印制放大500份，这是在大街村头广泛张贴的；禁烧明白纸要印制10000份，发送到全镇家家户户，张贴在家里。这都是为了广泛宣传，以达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这两个东西只能在外边打印，可是打印部不给干，说是先还旧帐再说。旧帐也不算多，万把块钱。这几年各种中心工作和教育学习活动在外打印材料，总是给点欠点。如今马上麦收，这是一年里农村清理旧帐的三个关口之一（还有中秋和春节），所以，人家要求清帐。

这时候，找到书记镇长要帐的肯定不少，为这点事再叫店主纠缠他们，唉，算了！我叫党政办主任把店主叫来，掏出1000块钱，扔给店主，说：“跟镇政府共事这么多年了，太不够意思！不就几千块钱么？镇政府跑了不成？这次我自己掏钱，干不干？”连吵带骂，打发店主走了。党政办主任说：“靠，我好说歹说，也说给他现钱，这小子就是不干，非要来找大老板清旧帐，还说这回不还就上法院。看来，还是领导面子大啊！”我说：“年轻！不懂了吧？面子也是生产力，领导更是生产力！”党政办主任很机灵，马上叫机关×会计给我送来1000元。

下午主要领导碰头会，鉴于三夏即将来临，决定下周六周日全体休息，以备足精神迎战三夏。今后一个多月，可能一天也不会休息了。

通知在大院们前的黑板上一写，立刻一片欢腾。乡镇干部过个双休，很奢侈啊！

战斗刚刚开始，我坚持写，再见！

5月28日 星期二 晴

县里还是不放心，今天上午召集各乡镇主抓副职开会，专题安排部署三夏禁烧工作。县委副书记和两位副市长参加。会议通报了去年秋季禁烧情况，对四个乡镇执行了经济处罚，与各乡镇签订了目标责任书。

会议主要安排禁烧，但今年提出“少堵多疏”，要搞好秸秆综合利用，并把秸秆综合利用工作纳入考评，综合利用率不能低于80%。考虑到现在的大型联合收割机都能边收打边粉碎秸秆，麦草基本做到了当时还田，另外，沼气池也可以消耗一部分秸秆，所以，在本镇，这个指标不成问题。

在发放的会议材料里，专门有一份县环保局授权各乡镇行使环保执法权的委托书。通过这样一纸授权委托的文书，本来不是执法主体的乡镇政府就可以像环保局一样行使环保执法权了，不过，这个执法权限仅限于三夏期间和禁烧执法。

想想这几年的禁烧历程，上边对禁烧工作好像也是越来越重视依法行政了。最初禁烧，好像是由于不禁造成了浓烟锁城市，对城市交通和大气的严重影响，所以要求乡镇组织禁烧。但是似乎乡镇工作并不积极，效果也不好。接下来虽然仍然是乡镇属地负责制，却明确由农业局牵头组织督察落实。农业部门竭尽全力宣传焚烧对土壤结构的破坏，对农作物生长的不利，宣传秸秆综合利用的好处，虽然情况有所改观，但似乎依然不太令人满意。后来就改成乡镇属地负责制，政法部门牵头组织督察。政法部门综合协调公检法司，擅长的是严厉打击和高压威慑，自然有其独特作用，但是毕竟不能烧一把秸秆就拘留，点一点麦茬就逮捕，所以局限也很大。再后来又改成乡镇属地负责，环保部门牵头组织督察。环保部门的尚方宝剑是大气污染防治的法律法规，但是乡镇并不能行使他们的执法权。既然上级政府要求乡镇政府替他们作这种下力不见好的费劲差使，环保部门也就乐的作一个顺水人情，于是就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授权委托。

其实，有没有执法授权，哪个部门牵头组织督察，这些对于禁烧工作的落实本身都是次要因素。几年禁烧下来，上级政府也好，有关部门也好，谁都知道禁烧是怎么回事，谁都知道禁烧是怎么落实的。

禁烧秸秆标语

禁烧，那是大批乡镇和村级干部，在为期一个多月的三夏和为期两个多月的三秋期间，头顶炎炎烈日，身上风尘仆仆，串遍千家万户，千次万次解释宣传的结果；那是大批乡镇和村级干部，从晨曦初露到月上中天，听着骂声背着骂名，陪着笑脸顶着冷脸，好话说尽赖话说绝，磨破嘴跑短腿的结果；那是大批乡镇和村级干部，废寝忘食地昼夜巡查，苦口婆心地规劝说服，提心吊胆地蹲守田间地头，奋不顾身扑火灭灰的结果；总之，那是那是大批乡镇和村级干部一年中的一百个日日夜夜严防死守的结果！

谁要这么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能不能不这么干？——无法去想！

乡镇是最基层的政府，落实上面各级的一切指示和要求似乎天经地义，还能往下推给谁？乡镇干部是最接近群众的干部，干好组织交给的所有工作任务并且还要让群众服帖，还能有什么高招？

县委副书记最后讲话，开宗明义地说：禁烧工作已经无需多讲认识意义之类的套话，就是“落实”两个字。接着讲了落实的几个关键环节：宣传要铺天盖地，责任要到边到沿，措施要严防死守，督察要铁纪铁腕，奖惩要坚决兑现。最后，意味深长地说：谁烧第一把火，就在谁的辖区召开现场会，并且加倍处罚，希望好自为之。

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思索本镇会议筹备和整个三夏禁烧工作的安排还有没有什么漏洞和不周之处。就找出来近几年积攒下来的大大小小的工作笔记，翻看前几年的三夏工作历程和经验教训。看着看着，过去的一幕幕竟然过电影一样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酸甜苦辣咸渐渐地都涌上来……

就说这个三夏防火，虽然是麦收季节的常规工作，然而，随着上世纪末本市飞机场的建成，数条高速公路的通车，近几年创建卫生城文明城园林城环保城的风起云涌，三夏防火不知不觉中已经演变为三夏禁烧；不但三夏要禁烧，而且连三秋也要禁烧——秋季烧荒，那是中国农民多少年来的耕作传统和习惯啊！但是，不行！要禁！就像多子多福的生育观念和习俗一样，不是几千年了吗？不也得强制改变吗？就像废除土葬推行火化平坟推碑的丧葬习俗改革一样，不是几千年了吗？不也艰难地破掉了吗？

然而，禁烧秸秆，毕竟不是计划生育，关乎国计民生，社会发展；也不是丧葬改革，能够节约土地，倡导文明新风。农民不理解：防火就防火呗，烧自家秸秆到底算多大个事儿？值得各级政府这么费心？简直小题大做嘛！你讲烟尘污染大气危害健康，影响飞机起落高速跑车，创建指标不能达标，他撇撇嘴说与自己关系不大；你讲焚烧秸秆破坏土壤结构，造成地力下降土层板结，不利作物生长，他说这样省事省力；你说秸秆可以综合利用变废为宝潜力很大，他说也不指望一堆废物发财致富；你说焚烧秸秆违犯环保法律，他说也不至于因此就会被关进号子吧……

这几年，一个多月的三夏禁烧，两个月的三秋禁烧，一年紧似一年，成为所有中心工作中最为头疼的事情，搞得乡镇干部一提禁烧二字就神经紧张。上边是经济重罚毫不手软，烧一亩15000元，烧一堆1500元；后来一看仍然刹不住，就拿考评说事，动用一票否决；再后来，更是拿出最有效的看家本领，对各级领导干部动用党纪政纪。市里如此，县里哪敢怠慢，更是上纲上线，加码加倍。到了乡镇，那就只剩下“全党动员全员参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惜代价严防死守”之类的战斗口号和决战战术可以应对的了。

好在几年下来，夏秋两季暴风骤雨似的轮番禁烧，已经使农民基本接受这一政策，秸秆综合利用的途径也越来越多，主动焚烧的已经不多；同时也使得乡村干部掌握了应对此项工作的各种招数，抓什么怎么抓轻车熟路。

但是，上边没有一丝一毫放松一下此项工作的意思。他们的督察已经改为暗查，而且据说还出台政策，以暗查发现之后的罚款数额对这些督察人员给予提成！

所以，作为乡镇工作中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恶仗，今年，同样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5月29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召开全镇三夏工作动员大会。

参加人员：全镇干部职工，镇直各部门负责人，村组干部，特邀县包镇领导县人大×副主任出席。

会议通知8：00开始，由于等候县人大×副主任，推迟到8：40。平时也是这样，村组干部的会议一般都会因为来得参差不齐而推迟半小时。

会议由书记亲自主持，议程如下：

1. 我宣读三夏工作意见和夏季禁烧工作方案。

2. 纪委书记宣读夏季禁烧工作奖惩方案。

3. 镇长与各村及有关部门签订三夏，禁烧，防汛抗旱责任书。

4. 各村支书上台缴纳三夏禁烧押金3000元。

5. 三个村，三个部门表态发言。

6. 镇长动员讲话。

7. 县包镇领导县人大×副主任讲话。

最后书记再次强调有关要求。

结束时间是11：00。

几个插曲：

其一，××村和××村支书两人缺会。镇长在讲话中提出严厉批评，要求两人明天下午之前带书面检查来见。这俩家伙不来参会，其实并不意外。一个是×村的××，多年的“大支书”，眼里只有镇一把手，他不想参加的会议谁也请不来，这一点镇长自己也心知肚明，和我们这些副职一样无可奈何。会上敲打敲打也不过是借机表达一点不满情绪叫书记听罢了。另一个是×村的××，本来干得很不错，群众党员威信都行。不过去年秋季禁烧时，有个傻子点了河沟里的一堆杂草，正好被市里督察组发现，好作打点才被捂住。镇里为了杀一儆百，就处罚了他。为这事他一直闹情绪撂挑子，不过因为没有合适人选，党委不批准辞职，他就消极怠工。今年这个村的工作可就难多了。

其二，县包镇领导县人大×副主任讲话，多次“掉板”，引起哄笑，搞得领导很没面子，尽管书记想法帮他“搂”，却越搂越丑。一会儿“禁烧”“焚烧”不分，说出“禁烧秸秆违法”，一会儿偏离主题大讲困难年代吃秸秆的旧事。特别让书记哭笑不得的是，老主任信口开河竟然说出“不能烧就是不能烧，真是秸秆处理不了要烧的话，坚决不能叫督查组逮住，督查组逮住了又是送礼赔钱说好话，又是陪着喝酒泡脚洗桑那，领导容易吗”的话。呵呵，一个没有多大水平，靠着某种特殊机缘当了闲职领导的人，平时在县里少有作指示的机会，就想在这些基层土包子面前显摆一番。可惜他不明白，基层的抬举只是一个对待县领导的姿态而已，这种往村里砸任务的工作会议，哪里是他瞎掰的地方！可笑之余，不由得让人生出几分对他本人的小视和对畸形选人用人制度的慨叹！

中午，陪县包镇领导县人大×副主任一起吃饭。本来，自己一个副镇长是没有资格的，书记特意叫上，不用说我也明白：今后这一个月该我卖命了。果然，书记镇长先灌醉了副主任。把他老人家送走之后，就对准了我。结果喝了个一塌糊涂。

5月30日 星期四 晴

一大早，接到县里通知，今天上午市里的领导要来检查指导三夏工作，要求做好准备工作。书记临时召集几个班子成员碰头，明确了分工。书记到镇界去接，负责汇报；镇长指挥调度，并在领导到来之后作前导先行，与车队拉开300米距离；主抓稳定的×副书记负责安全保卫，堵截控制可能出现的拦车上访；×副镇长负责组织沿线各村在9：30以前整理好环境卫生；我负责停车点现场的安排布置，人员组织，村组干部培训；总体要求是万无一失。

我交待农业服务中心主任，调两辆禁烧宣传车在领导途经路线上来回巡逻播放禁烧录音，等领导来后，与车队保持适当距离跟车播放，直到领导出境；再把镇里还没来得及挂的禁烧宣传横幅全部挂到领导途经路线上，500米一条。

到了农业综合开发典型××村，支书×××已经在选好的停车点等候，几名党员干部分散在田间地头。×支书头脑灵活，口才不错，迎接上级领导视察还是很会来事的。不过，为防万一，还是把几个人叫到一起，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主要是：领导问啥说啥，领导不问的不要主动说，不清楚的不要乱说，会有人打圆场；说话要多讲口语土话，不要说大话套话；领导说话时不要打断，领导讲到关键处及时点头说好，领导讲完要鼓掌；面对镜头不要躲闪等等。然后，就村情状况，减免农业税，各种补贴发放，新农村建设，小麦品种品质收成，收打准备，防火禁烧，以及计划生育，合作医疗，农民增收，村道整修，村务公开等领导可能提问的事项，演习了一番。

上午11：00，领导车队缓缓到达。市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田边。县委书记介绍镇领导，镇领导介绍村支书。市长兴致勃勃地走进麦田，掐了一穗，轻轻揉开，吹掉麦糠，端详一番，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一边与支书攀谈起来，随后还招呼远处的老乡过来聊聊。我赶紧示意几个村干围拢过去。:

走到人群外，观察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异常，基本放心了。

约10分钟之后，听见市长爽朗的笑声，望过去，已见市长走出麦田。

站在大路上，市长发表了简短讲话。主要说，看到小麦丰收很高兴，希望快收快打，做好防火禁烧，以及搞好惠农政策落实，增加农民收入，建好新农村等等。

市长笑眯眯地看着村支书，支书胸口一拍，说：“请市长放心！有党中央国务院这么好的政策，有上级领导特别是市长的关心支持，有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在镇委镇政府的具体指挥下，我村一定会打好三夏麦收攻坚战，夺取夏粮大丰收，做到不烧一把火，不冒一股烟。同时，我们一定要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新成绩向各级领导汇报！欢迎各级领导在不久的将来检查指导我们的新农村！”

市长听完支书表态，又爽朗地笑起来。镇委书记待要说话，县委书记说：“市长放心！这个村作为我县新农村的一个点，我们会加大力度，抓好落实！快11：30了，下边，我们是不是——”市长说着好，与我们挥手道别。

领导一上车，支书等几个人都围上来笑说道：“戏演的怎么样？”我连忙散烟，说，“听见县里×书记的话了吧？你们成了我县新农村的一个点了，等着好事吧！”镇委书记说：“怎么还发烟！焦麦炸豆了，你小子咋抓的禁烧啊？”几个人笑着把烟夹到耳朵上。

下午，与抓文教的×副镇长一起检查各中小学校三夏防火教育情况。主要是想通过学校开展的“小手拉大手”活动，让小孩子回家教育大人做好防火禁烧工作。想起前些年征收统筹提留和农业税的时候，一到关键时候就用这种办法督促缴纳，或者清理尾欠。咳，也真算是挖空心思啊！

5月31日 星期五 晴到多云，偏南风3－4级20－31度

今天是最后一次早点名。从明天起，都要吃住在村了。主要安排以下几点：

一是宣传要铺天盖地。各村要广泛张贴政府禁烧通告，刷写标语不少于100条，村口悬挂横幅不少于4条，广播早中晚连续播放禁烧通告，禁烧明白纸发到家家户户，宣传车从早到晚不停巡回宣传。

二是针对以前曾经出现过的各种火情设置预案。主要是：上坟烧纸，老化电线，带火抽烟，点烧麦茬等。强调：对即日起到7月上旬以前，有上坟烧纸的坟地，户主、日期全部排查出来，到时必须有人跟随灭火；对老化电线，麦收期间一律下线或停电；对带火抽烟，点烧麦茬的坚决处罚，造成损失的依法处理。

三是划分地块责任，党员干部分块包干，加强巡逻，严防死守。时间为早7：00－夜12：00。

四是火情的紧急处置，包括灭火，灭迹，以及严防被县市督察组发现。还把县市督察组的车型车号告知大家，以便盯紧他们的动向。

五是调配好农机，快收快打。

点名之后，到各村转了一遍，已有三个村开机收打。宣传阵势还不够到位。地块责任有的没有落实。至为关键的是明天自己包的村要办婚事，后天有两个村要办丧事，婚丧都免不了放鞭炮，丧事更是要烧纸。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村干部做好工作，放鞭炮，烧纸都只能在村内，出村绝对不行！

中午12：30左右，正在×村了解工作情况，忽然听到不远的国道上传来消防车的啸叫。马上心头一紧，不好！出事了！赶紧驱车抄小路到了国道上，正赶上消防车呼啸着从身边飞驰而过。一边紧追不舍，一边给前边几个村打电话询问火点在什么地方。追了10分钟，直到快出本镇了，才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我们这里的火警。虚惊一场！一边暗自庆幸，一边不由得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情绪。唉，不知你南部哪个兄弟乡镇倒霉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把火啊！

晚上，陪书记、镇长在县里隆重宴请县消防队主要领导。为的是一旦本镇出现火警，希望多多支持；更重要的是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不要记录在案，以防成为处罚证据。还好，喝得很尽兴，答应的也痛快！

另外得知，今天的火警出在最南部的×××乡，烧了约200亩的小麦。消防车到时，已经整块地全部烧完了。满地黑乎乎的，惨啊！据说是一位老太太上坟烧纸造成的，老太太差点被烧死，估计要按纵火罪追究。省市新闻单位来了好几家，看来也捂不住了。

今天麦收进度一成。

6月1日 星期六 晴间多云，偏南风3－4级20－33度

一大早就赶来我分包的×××村。

还好，包村的小×与支书老×配合不错，各项工作都已经到位。特别是禁烧宣传氛围很浓厚，抬头是横幅，墙上树上是标语，耳朵里是大喇叭传来的通告，党员干部都戴着“禁烧巡逻”的红袖箍。几个标语拟的很通俗：“焚烧秸秆，谁烧罚谁”，“用好秸秆能挣钱，焚烧秸秆罚你钱”，“烧一亩，一万五；还了田，省肥钱”，“烧茬违法，举报有奖”，“秸杆是个宝，烧掉可惜了”等等。

办婚事的那一家也都做通了工作，答应不在村外放鞭炮。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几个人又一起去到家里看了看，亲自给迎亲队伍里的一群负责放鞭炮的小子们讲了，这才吃着主人塞给的喜糖瓜子出来。

今天有两个组开始上机器，预计四号麦罢。

正在地块巡逻，接到镇长电话，说他陪着包镇的县人大×副主任正在挨村检查，马上到我这里。刚回到村部，镇长和×副主任也就到了。

人大×副主任和镇长通报了昨天××乡上坟烧纸造成火灾的大致情况，说市县两级领导非常生气，要求严肃查究，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针对本镇情况，需要进一步提高认识，强化措施，查找不足，狠抓落实；为了确保不再出现类似事件，县领导全部到乡镇到村，亲自督察，所以，人大×副主任和镇长要一个一个村去传达。临走，镇长交代我，除了自己包的村之外，也要掌握全镇面上的情况，及时到别的村看看。

送走二位领导，和老×小×一起合计还有什么漏洞之处。小×说：感觉巡逻防范的力量还是不足，党员干部真正能够利用的全都用上了，但是他们也得操心自家的收打，并不能专心巡逻。我就问老×还能不能再找些人，哪怕发点误工补贴也行。老×说，现在也就是一些老头老太太可能没啥事，但发误工补贴不行，一是因为村里没钱，二是不敢开这个先例，三是要发党员干部也得给发，人数就多了。老×说的也是，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说，能不能让全村享受低保的老头老太太去做义务巡逻员？老×也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可以！”相信这些人会接受这个差使，即便个别人不乐意，估计也不会当着支书的面说出来的。我说：你们村干部把这些人分一下，发个袖标，讲一讲要求，下午就叫他们上地。不过，身体确实不行的可不敢勉强！

今天麦收进度两成半。

6月2日 星期日 晴到多云，偏南风3级左右20－33度

昨晚，书记镇长从县里参加完秸秆禁烧紧急会回到镇里已经9：30。班子成员带着支部书记也都刚从村里回来，坐在镇政府的小会议室等候。镇长传达紧急会议的情况，书记结合本镇情况又作了具体安排。会议结束已经近11：00，因为大家多数没有来得及吃晚饭，书记就招呼大家出去吃烩面，然后或回村或回镇，准备投入明天的战斗。

省会晚报以一个整版的版面及大幅照片报道本县的××乡约200亩的小麦被烧事件。黑体字的大标题“两百亩小麦火烧连营，数十户农户颗粒无收”，照片上是过火之后焦黑的田野和远处耷拉着枯枝败叶的树木。该乡已经进驻了公安局一名副局长带队的刑事案件侦破组和一名纪委副书记带队的行政案件调查组，县委要求三日内拿出结果，处理到位；与此同时，主抓副职暂时停职，等候处理。又使我想起“兔死狐悲”的成语。

上午刚在我包的×××村巡查一遍，接到×副镇长电话，说她包的××村今天办丧事的那一家还没说好，急得要死，问我咋办。×副镇长是年前乡镇机构改革时为充实女干部，才从县人事局党委委员的任上调来的，根本不熟悉农村工作；但是上边强调一个乡镇班子必须有一个女的，而乡镇机构改革又不提拔新人，所以就把她从县直机关调来了。尽管她自己不太乐意，可是一是组织安排，二是有领导私下告诉她这次下乡是为下步重用完善资历的，所以也就来了。好在她还是一个很会做人很会处事的女同志，大家也就接纳了，包括镇里一直推荐使用而这次又被政策卡掉的镇妇联主席和计生办主任也不再与她计较。

我问了她和村干部做工作的经过，得知这是一个幼年丧父的孝子给年轻守寡拉扯三个姐姐和这个小儿子长大成人的老母亲送终，心里有了一些数。不过，解决问题还得大官出面。就告诉×副镇长，让她如此这般地给镇长汇报。不久，镇长电话来了，叫我火速赶到××村，陪他一起去做工作。

到了××村头，×副镇长和村支书正与刚刚赶到的镇长在等我。镇长一见就笑了：“我一听×副镇长的话就知道是你老兄的主意。你当导演，我去唱主角，唱砸了你陪人家孝子哭坟去！”我说：“镇长来给农民吊孝，这是多好的新闻啊！不但砸不了，绝对一出多赢的好戏！”

几个人合计一番，党政办以镇党委政府名义安排的大花圈也送到了。按照安排，村支书一路小跑去丧主家报告，说镇里领导听说你家老母亲去世，领导亲自来祭奠了。随后，缀着××镇党委政府挽联的大花圈就抬到了村头大街口。按照农村丧俗，披麻戴孝的孝子被人搀着亲自到村口迎接。这边，我们故意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向村口走去。此时，镇长亲自来吊唁一个农村老太太的消息已经哄传开来，村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我心想，问题基本解决！

远远看到孝子长跪在地，镇长紧走几步抢上前去，双手拉起嚎啕痛哭的孝子。众人一番解劝，这才慢慢走回主家，后边已是一大群人。我自己也禁不住眼里一酸。

灵棚就在大门外，我们走上前去，在丧礼司仪的主持下，行了三鞠躬礼，然后来到东厢房。主事人已把三尺白孝布、一盒香烟送了上来。有人张罗倒茶，孝子仍然哭个不住。几个年纪大的就发话了：“孩儿啊，别哭了。镇长都来了，你妈还会有啥不知足啊！听听镇长说话吧！”孝子这才止住哭声。镇长慰问了几句节哀的话，就把话题扯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一生怎么不易，怎么行好，怎么在十里八村受人敬重等等，说得众人唏嘘不已，都动了真情。我趁机说：“镇里得知大娘的事，领导都认为要专门来看看，还想开个追悼会，把老人一生的好都说说，让十里八村的年轻后辈们都好好地传扬传扬。这也是镇里最近抓新农村抓乡风文明的一个突破口，大娘这个人就是农村的好典型。咱们主事的和孝子商量商量，看看咋办好，镇里听听你们的意见。”支书见我使眼色，就把几个人叫了出去。

约半小时，孝子哭着进来，说着感谢镇领导的话，又说领导的心意都领了，追悼会也不用开，怕一生行好的老太太在天之灵不安；纸也不烧了，不给镇里村里为难，这也是老太太生前的一贯意思；又说，之所以前几天坚持烧纸，实在是想着老人一生清苦，死了说啥不能在那边让老人受罪；另外，作为唯一的孝子，不按习俗办事，怕姐姐们不依，又怕乡亲们笑话。现在，镇领导都来了，也是老人积德后人造化，已经有了这么大的面子，还会有啥比这个面子更排场的？再也不会让领导为难了！

镇长又安慰一番，接着交代村支书和×副镇长，按家里的意思帮助办好丧事；等麦收过后，专门收集整理一下老太太生前的事迹，在全村全镇宣传。这才起身告辞。

想起另一个村还有一宗丧事，赶紧打电话过去了解情况，说已搞定。

今天麦收进度四成多。

6月3日 星期一 多云间阴，东南风3级20－29度

早上7：00－8：00，在自己分包的××村检查了一遍，然后，按照镇长的交代，到各村去巡查。

所经各村，对前几年曾经失火的地块都看了一遍。针对失火原因，分别交代预防措施，及早准备，以防万一。

主要是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上坟烧纸，完全应该控制。二是老化电线，一律下线停电。三是带火抽烟，四是点烧麦茬，这两个关键在于宣传劝导防范。五是故意点火破坏，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所能做的就是在地块严防死守。

几个村反映，禁烧这几年，主动点火已经基本没有。但是，这两年的禁烧措施中，最主要的办法就是针对乡村两级和乡村干部的重罚高压。这种重罚高压虽然加强了乡村两级干部的责任心，却也成为乡村干部的紧箍咒。极少数的不良村民和一些游手好闲之徒利用干部惧怕火情的心理，趁人不备，恶意点火，然后在一旁看干部笑话，更有甚者点火后再用公共电话报打火警。而身处农村错综复杂矛盾之中的乡村干部特别是村干部，难免得罪一些村民。他们平时无可奈何，就在禁烧时期用这种恶劣做法发泄不满。这两年，此类事情已经成为禁烧大敌，防不胜防。

唉，上边如此政策，叫乡村干部徒唤奈何！叫善良群众徒唤奈何！

在村支书撂挑子不干的××村，碰见镇长。他正在做支书的思想工作，劝这家伙大局为重，但是好像效果不佳。村里禁烧工作是包村的党委委员××带着包村干部和村文书在勉强支撑。

按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他怕是不会再干了，做工作也是白费劲。如果说非要他干下去，一是只有党委书记来找他谈。因为这个人面子看的很重，在乡镇，没有人的面子比镇委书记更大了。二是撤销对他的处分。因为他认为自己受处分是党委拿他杀一儆百，他接受不了。三是给他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因为他这个人原来一直经营自己的砖瓦窑场，收入可观，现在上面一声令下取缔了黏土砖瓦窑场，断了他的财路；加之当支书这几年，发的那点误工补贴都搭进去不说，他自己拿钱办公事的情况也有不少，以后再为工作垫资也就很困难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像他这样秉性耿直肯于奉献的农村支书也是为数不多的，不干确实令人惋惜。

镇长说“所见略同”，只是这三条没有一条是镇长可以拍板的，而书记对于难缠工作的一贯方法是一个字“拖”，所以我理解镇长的难处。

从××村出来，刚要拐上国道，一辆普桑从眼前疾驰而过，车号非常熟悉。稍一定神，立即醒悟过来，这是市级督查组那三辆督察车中的一辆，就一加油门跟了上去，同时打电话让办公室马上通知前面几个村子注意防范。果然，在一个岔道口，它下路直奔××村西南地，顺着田间小道，一直深入进去。后来可能是知道我们在跟踪，才又东绕西绕回到国道上。幸好这一带刚刚收割的麦田没什么问题。

唉，禁烧，禁烧，就是“防火防烧防督察”啊！

晚上，打电话问候因为200亩的小麦被烧事件被暂时停职等候处理的××乡主抓孙副乡长，开玩笑说，停职倒好，省得受这一个月的洋罪了，说不定因祸得福被调回局委呢。孙副乡长说，哪里啊，说是暂时停职，禁烧的工作还是他的，一刻也没停，但等候处理倒是真的。问他会落个什么处理，他说，好在已经定性是一起过失纵火案件，可能从轻；但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怕是最低的了。

唉，同病相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另外听说，为了尽快平复受灾群众情绪，确保不致引发其他问题，该乡在被县政府罚款20万元之后，又拿出近20万元用于补偿群众受灾损失，并统一翻耕过火田地，统一提供玉米种子让群众播种。

是啊，一个农村老太太的一个小小的过失，竟然引发如此巨大的损失。怪谁呢？她自己如果事先知道，说到天边也不会去烧纸，宁可叫坟地里的先人们的在天之灵受些委屈。但是，难道她就真不知道上坟烧纸有可能引发火灾吗？几年来乡村干部大张旗鼓的防火禁烧宣传对她来说竟不产生一点效果吗？似乎不可能这样。如果她明明知道有这种危险，却又抱着侥幸的心理非去不可，乡村干部又有什么办法？唉，办法还是有的。为了防火禁烧，乡村干部就得一个坟头一个坟头地排查，就得一个户主一个户主地劝阻。如果劝阻不了，办法还是有的，那就别管讨嫌不讨嫌，拿着灭火工具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盯着吧。如果平安大吉，顶多落人家几个白眼挨几句臭骂。如果不幸起火，那就当即处理不致酿成大火，别管此时人家谢不谢咱，起码自己可以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唉，不是咱们生来低贱，不是咱们自讨苦吃，谁叫咱是乡村干部？谁叫咱就从事这个工作？

咱不下地狱，总得有人下地狱！

面对一个小小过失造成的如此损失，即便对老太太进行刑事处理，她也难以履行民事赔偿的责任。可受灾的群众却是无辜的，他们也不会自认倒霉。如果损失得不到及时补偿，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找离他们最近的乡镇政府去要，他们还会以集体上访来要挟乡镇。

乡镇怎么办？不管，行吗？管，钱呢？即便有钱，能开这种先例吗？这样做的依据呢？

但是，乡镇还能够怎么办？这个“冤大头”，乡镇政府不去当，还有谁会去当！

唉，不是乡镇不会依法行政，不是乡镇政府不想把自己当个像模像样的政府，谁叫你是面对群众的最基层？谁叫你是必须对上负责又必须对下负责的乡镇？

乡镇政府，本来就是政权与农民之间的缓冲带。你别无选择！今天麦收进度近七成，一半村完毕。